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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观众是第十位陪审员”:专访《正义回廊》导演何爵天

作者:时尚芭莎2023-04-17来源:时尚芭莎

“观众是第十位陪审员”:专访《正义回廊》导演何爵天

携带含糊与超越,《正义回廊》关联的另一个事实则是全球性的挑战。

北京时间4月16日晚,第41届香港电影金像奖获奖名单揭晓。此前共获得16个奖项提名的电影《正义回廊》今晚共揽获“最佳新导演”、“最佳剪接”在内的两项大奖。


早在3天前,《时尚芭莎》独家对话了《正义回廊》导演何爵天,首作便一鸣惊人,这让这位年轻的“85后”导演进入大众视线。他1987年出生,香港演艺学院电视电影学院导演系科班毕业,在《正义回廊》之前,他的创作广涉短片、MV、广告、纪录片等领域。2016年起,他开始和导演、编剧翁子光合作,长期担任工作室的副导演。在70分钟左右的对话中,他与我们分享了他的回忆、心得与展望。


何爵天获得最佳新导演后分享:“我觉得拿奖是一件很振奋的事情。在拍摄过程中,怎样将参演的演员从舞台剧变成电影演员花了不少时间。拿奖真算是一个交代了。”


电影《正义回廊》改编自2013年的一起真实案件,导演何爵天对案件记忆犹新。十年后,他将这一撼动全港的“大角咀弑亲案”搬上银幕,改编成电影《正义回廊》,由美亚娱乐出品,翁子光操刀监制。电影上映后,好评如潮,狂揽4300万港元票房,成为近年来市场表现最为亮眼的本土作品之一。

电影《正义回廊》海报


《正义回廊》给人们最直接的观感,是它对传统律政片,以及香港“奇案电影”既有范式的超越。影片有意打破法庭戏所限定的时空关系,通过炫目的调度和剪辑,让身处法庭的被告、律师、法官、证人、警察等不同角色,得以离开自己的位置,自由穿梭于诸个时空现场。弑亲案包含的代际冲突,围绕寸土寸金的房屋继承权展开的博弈,也使得观众得以一窥香港社会的日常关切。

不过,影片更为重要的探讨,或许还是围绕“正义”二字所展开的思辨。得益于演员们的精彩表现,影片将观众带入深层次的思考,赋予看似已尘埃落定的案件以种种前所未有之迷思:

到底真相为何?从犯唐文奇在多大程度上参与了案件?他是傻子,抑或演员?影片只是提出问题,并未给出自己的答案。这种冷酷的含糊性乃是导演有意为之,正因它可以有效地召唤出对于真相和正义的持续讨论。用何爵天自己的话讲,当陷入思考时,观众便成了陪审团中的第10人。

《正义回廊》中,麦沛东饰演的男主角唐文奇

携带含糊与超越,《正义回廊》关联的另一个事实则是全球性的挑战。

影片拍摄期间,正值香港新冠疫情肆虐,影视行业亦无法幸免。冲击之下,翁子光等前辈影人纷纷慷慨相助,帮扶年轻导演完成作品。银幕内外,让人们看到了香港电影的韧性。事实证明,这份对于事业的热情和投入,也经由作品抵达了它的每一位观众。

以下便是关于这部作品,我们和导演的对话。

《正义回廊》导演何爵天


Q&A

《时尚芭莎》:首先祝贺何爵天导演。作为个人的首部长片,《正义回廊》不但拿下4000多万港元的票房,同时获得本届香港电影金像奖的16项提名,可谓是一骑绝尘。之前有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?

何爵天:完全没有想到。影片拍完之后,我们都觉得不会有这么多票房。因为它(的主题)不吉利,不是“合家欢”,也没有什么大明星,我那时觉得大概有1000多万就已经很好了,完全想不到最后是4000多万的票房,更想不到有如此多金像奖的提名。最近刚刚出了一个网络平台大奖(注:第一届香港网络影评人Highlight大奖),观众在线投票,我们也拿了好几个奖,包括最佳影片、最佳导演、最佳剧本、最佳男主角、最佳女配角。金像奖那边,两个男主角杨伟伦、麦沛东同时被提名,非常惊喜。总之就是非常开心,有票房,也有这么多的提名。

提名最佳男主角的杨伟伦


《时尚芭莎》:影片为什么会选择“大角咀弑亲案”这个社会真实事件作为创作原型?案件吸引您的地方是什么?

何爵天:其实给电影“开题”的人是我们的监制翁子光,几年前他导演的《踏血寻梅》是一部很成功的奇案电影。到我这里,他认为这是我应该拍的题材。对于很多香港人来说,都对这个案件有很深的记忆。2013年,我们都看过罪犯发布的那条寻亲广告,甚至大家还都帮忙转发,帮他们寻找父母,所以我对案件很熟悉。从前的奇案电影都是来自于新闻报道、照片或者有限的影像,现在则完全不同,至今在社交网络上还有很多视频片段,我可以看,演员也可以去看,因此对演员来说,有很多资料可以帮助他们去了解自己扮演的人物,这也是(案件)吸引我去拍摄的原因。

翁子光执导的《踏血寻梅》获得第35届香港电影金像奖多个奖项

《时尚芭莎》:在影片的呈现上,传统的法庭片往往局限在单一空间,配备高强度的台词,《正义回廊》则是不断通过插叙、倒叙、闪回的多重手法来重现案情,带领观众深入凶手的内心世界。最初是如何决定这样的设计的?

何爵天:时代不同,奇案片也应该有所变化,应该有新的角度。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香港奇案片,都比较“官能”,但到《踏血寻梅》时,翁子光选择了爱情这个新的角度切入。再到我拍的时候,我认为法庭是一个很重要的切入点,要用法庭题材来讲奇案故事,因为法庭是非常戏剧化的。所以这部电影是奇案片和法律片的一个融合。前期在收集资料的时候,我看了很多法庭电影。我一直想,怎么可以跳出别人已经做过的东西?

我看了2007年俄罗斯版的《十二怒汉》,它怎么去超越20世纪50年代的那个版本呢?它的变化是,当天法庭房间漏水,施工队在装修,于是12个人离开法庭,去了学校的礼堂,一下就让电影有了完全不同的空间。所以我想,不如让我们的陪审团也去现场好了,罪犯、警察、律师、法官,他们也去,到案发现场,他们可以走动、互动,看现场发生了什么。这让表演也有所改变。

电影《12怒汉:大审判》海报(2007)

比如两位男主角在大排档吃饭那场戏,既是闪回,也是在法庭上,旁边还有陪审团、律师、法官,就像罗生门一样,所有的东西都浓缩在一起。如果电影都在法庭里,都是在同一场景,就没有这么多的变化,很单调。《正义回廊》中,场景在变,天气在变,灯光也在变。不过我一直在跟摄影师讲的,都是我们怎么去分别不同的空间和时间,才不会让观众感到混乱,所以我们在灯光上做了很多变化。有很多人说,为什么影片的灯光特别像舞台剧?其实这个灯是我特意打的,我要把现实跟幻想分开。


《时尚芭莎》:听说在准备资料期间,剧组还多次去法庭旁听案件审理,有什么体会?

何爵天: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收集资料,特别是法律的事情,非常复杂,所以我跟两个编剧常常去法庭里面听庭审,得到了很多灵感和想法,但同时自己原来的想法也会被庭审改变。很多人问为什么电影不给一个明确的答案,我想跟大家说的是,我坐在法庭旁听那么久,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不了解真相,反而是离真相越来越远。


《时尚芭莎》:似乎观众期待电影最后会有一个反转,揭示出唐文奇才是真正的凶手,但这并没有出现。

何爵天:有些时候电影放映后,我进去跟观众见面聊天,我都会问观众:“你觉得那个小胖子有没有杀人?如果你是陪审员,你会不会投他有罪?如果你觉得他有罪,但没有证据,你还会投票吗?我希望大家不断地讨论,可能才会越来越逼近真相。我曾经想过给一个答案,但在剪辑的时候,我要把这些东西都剪掉,保持含糊性——模糊一点,再模糊一点。


《时尚芭莎》:影片中陪审团讨论案情的部分非常精彩,我们可以看到香港社会各个阶层的人在争论,作出自己的选择。当时是如何设计陪审团的角色的?

何爵天:陪审团有9个人,要写他们的冲突,也要让他们尽可能地代表香港社会。杀害双亲这个事情已经是世代矛盾的极端,所以陪审团里有老有小,他们的价值观很不同。所以当观众看着这9个人的时候,自己就成了第10个人:陪审团说每一句话,有时你认同,有时不会。这是电影好玩的地方。

电影《正义回廊》中的陪审团

《时尚芭莎》:影片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,无疑是演员们的精彩表现,特别是两位男主角杨伟伦和麦沛东,贡献了教科书版的表演。您是怎么和他们交流,帮助他们理解自己的角色,从而去准确地表达的?

何爵天:杨伟伦和麦沛东都是话剧演员。杨伟伦没有做过主角,以前大都是拍喜剧;而麦沛东之前只演过一部电影《妈妈的神奇小子》,戏份也不多。所以《正义回廊》最难的部分,其实是怎么让舞台剧演员来拍电影。我和他们讨论的不只是关于人物和案件,而是如何变成一位电影演员。

我记得杨伟伦当时每拍完一条,都要过来看回放,我问他:“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动作很大?”他重新试了几次,再看回放,慢慢就好了。还记得第一天拍摄时,有一场麦沛东扮演的唐文奇自杀的戏,他自杀后给姐姐打电话,但他说话的语气还是很有力量的。我跟他说:“你不是在演舞台剧,我们是有收音的麦克风的,你不能‘家姐!家姐!’(气息)应该要弱一些,像‘家……姐……’这样才对。”这些不同,他们后来都慢慢理解了。电影一上来主要是拍他俩,后来才拍群戏。因为我知道,他们两个人演得好,电影就能成功。


《时尚芭莎》:感觉剧组的氛围很好,拍摄过程顺利吗?

何爵天:是的。我以前做副导演,这一次自己拍片,用了很多舞台剧的演员,感觉他们跟电影演员的心态很不同,他们比较尊重集体的表现,不太计较自己的戏份,很善于合作。比如有一次拍法庭戏,镜头只是拍着杨诗敏扮演的唐文珊,麦沛东在一旁给她配戏,法庭中的其他演员是拍不到的,没有他们的戏,但他们都没有走,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,好像真的在法庭里面一样,帮助主演感受气氛。还有因为当时在疫情中,整部影片拍了24天,法庭戏只拍了5天,最后一天拍摄,因为有人感染,我们推迟了4个多月才补上。本来计划在案发地大角咀取景,结果去了发现,大家都戴着口罩,我该怎么办?特效也不能都把路人抹掉,所以“小胖子”(麦沛东)在街上逃跑那场戏,最后只能让他跑进一条小巷里面,那里人少。


《时尚芭莎》:看到翁子光导演在社交网络上发文,讲自己动用了原本计划买房的首付来投资这部电影,最大程度地支持了这部影片的创作。和他合作是一种怎样的体验?

何爵天:我的感觉是很自由的,他给我很多意见,他也会来到现场,但整体来说,整部电影有八九成的决定是我自己做的,只是在一些很小的地方,他会有一点控制,但都是为了电影。他参与了很多的编剧工作,虽然编剧那里没有写他的名字,他人生经验比较丰富,总能把我的想法转化成文字。他也告诉我如何指导演员,如何选角,翁子光给了我很多有用的建议。

比如麦沛东,要找身材和年龄都合适的,就找了很久,杨伟伦和麦沛东本来就是朋友,关系很好,他们有化学效应。扮演张显宗哥哥张显祖的演员朱柏谦,以及张显宗的扮演者杨伟伦都是表演组合“朱凌凌”(Juicyning)的成员,两人在现实中就是兄弟一样的关系。所以拍最后兄弟二人在监狱的一场戏,第二天要拍结尾,这场戏很重要,压力很大,幸好他们彼此很熟悉,很顺利就拍完了。

影片监制、制片人翁子光发文称为拍《正义回廊》放弃买房


《时尚芭莎》:翁子光在项目后期的宣发方面有没有给您一些建议,让您更好更快地适应这种工作?

何爵天:在香港时主要的宣传还是我自己,翁子光当时也在做自己的影片。他写了一些文章在帮忙宣传,而我很喜欢在社交网络上和观众互动。还有现在我们都要去交流场谢票,这个现在在香港很流行。


《时尚芭莎》:在谢场时,有得到哪些有趣的观众反馈?

何爵天:每次谢场都会遇到不同类型的人。记得有一次遇到一名坐过牢的观众,他觉得电影拍得很好,他很感动,(开玩笑)说:“律师就是这样不把我们当人看。”还有影片中的女律师在现实中的原型人物,到最后也跟我们见面了。她是外国人,她觉得演员演得特别好,很像自己,虽然一个是中国人,一个是老外。她觉得很梦幻——“居然有一个电影是演我自己?”


《时尚芭莎》:新作《死尸死时四十四》刚刚上映,能否简单介绍一下这部作品?

何爵天:这是一部黑色喜剧片,大概故事是,有一天一栋楼里突然出现了尸体,四个住户发现后很担心,怕自己的房子变成凶宅,房价掉下去。他们最后决定,合力把尸体运出去,埋在其他地方。整个故事是一个喜剧,黑色幽默,很好玩。在题材和风格上跟《正义回廊》差别蛮大,但主题上有连接,都是围绕房子展开的故事。


《时尚芭莎》:有哪些对您影响比较大的导演和作品?

何爵天:我比较喜欢好莱坞电影。我觉得马丁·西科塞斯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导演,他什么题材都可以拍,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,《愤怒的公牛》《出租车司机》《喜剧之王》我都很喜欢。还有一位是日本导演增村保造,他的《猛兽》《赤色天使》都是很好的电影,他有一部法庭片叫《妻之告白》。我说《正义回廊》其实受到了日本新浪潮导演的影响,其中一位就是他,他的风格和画面很前卫,电影最后的蜘蛛也是受到他的启发。


《时尚芭莎》:下一部作品有没有计划?未来有什么想法?

何爵天:下一部是运动题材,篮球主题。我很喜欢打篮球,我的毕业作品也是拍篮球的,也是群戏。未来的话,我希望每年起码有一部作品能够上映,就很好了。也希望自己的作品有一天能在内地上映。


监制/宁李Sherry

编辑/Timmy

采访&撰文/胡亮宇

协助/LittleRiver

附第41届香港电影金像奖完整版获奖名单:

最佳电影:《给十九岁的我》

最佳导演:韦家辉《神探大战》

最佳男主角:刘青云《神探大战》

最佳女主角:郑秀文《流水落花》

最佳男配角:许冠文《风再起时》

最佳女配角:王菀之《还是觉得你最好》

最佳编剧:韦家辉、陈伟斌、麦天枢《神探大战》

最佳新导演:何爵天《正义回廊》

最佳新演员:林诺《白日青春》

最佳摄影:郑兆强《神探大战》

最佳剪接:李谦明、张钊、石缮荥《正义回廊》

最佳动作设计:黄伟亮《明日战记》

最佳服装造型设计:吴里璐、郭淑敏《风再起时》

最佳美术指导:雷楚雄、黄敏轩《风再起时》

最佳音响效果:Nopawat Likitwong、游国梁、Sarunyu Nurnsai、Dhanarat Dhitirojana《明日战记》

最佳视觉效果:邹志盛、梁伟杰、郭泰、罗慧媚《明日战记》

最佳原创电影歌曲:《我这样活了一天》(《流水落花》主题曲,郑秀文演唱)

最佳原创电影音乐:黄衍仁《窄路微尘》

最佳亚洲华语电影:《海的尽头是草原》

终身成就奖:胡枫

专业精神奖:影评人罗卡、石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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